气候变化的悲剧
文/詹妮弗·华莱士 译/商裴裴
舞台上,悲剧持续的时间有限。主人公遭遇两难境地,继而做出抉择,随即惨剧接踵而来。麦克白在杀死邓肯国王的那一刻,就遭到了诅咒——在烂醉的门房口中,麦克白的城堡俨然人间地狱。当晚异象频现,比如,马匹之间同类相食,一场混乱呼之欲出。这部苏格兰剧情节发展迅速,麦克白夫妇巴不得时间过得快点,他们“加紧”行动,感觉“未来近在咫尺”,甘愿“搭上来世”。伴随着三个巫师的预言一一实现,结局倏然而至,这一安排干净利落,令人叹为观止。
但是,环境灾难引发的悲剧要漫长得多。珊瑚礁白化,北极冰块消融变小,全球范围内极度的干旱与洪水肆虐,凡此种种,都拜前人决定所赐,但这不是全部,它们还预示着更多悲剧还在后头。
碳排放会导致气温上升,不过这其中存在一个时间差:四十年前的碳排放让现在全球平均温度较四十年前上升了一度;现在大气中的碳含量水平约为百万分之四百一十二,且还在不断上升,这足以使气温在本世纪中叶上升两度。
这一温度上升轨迹也因所谓的气候变化反馈环复杂化了。地球温度一旦提高两度以上,植物通过光合作用吸收二氧化碳的能力就会受到影响,非但不再吸收,反倒开始释放二氧化碳(此谓气候变化反馈环),进而导致温度进一步上升。
气候变化引发的悲剧故事比剧场里的悲剧情节漫长得多。因与果,罪与罚,个中联系非短时间见分晓。这和普罗米修斯的故事如出一辙。埃斯库罗斯的剧里,普罗米修斯被钉在岩石上,他知道,未来几个世纪里,他的敌人宙斯会因他的反抗被推翻。普罗米修斯透过眼前种种蛛丝马迹,预见到宙斯下台的原因,却不愿泄露这个秘密。因此,宙斯和普罗米修斯不变的命运终归不过是取决于普罗米修斯的意愿,以及他这种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做法。
我们对自己说,气候变化这个问题不是我们的,还是留给后人担心去吧。但若把气候变化看作悲剧故事,和埃斯库罗斯,和莎士比亚的戏剧一般,能够阅读,可以理解,那我们或许可以换种方式来思考时间、命运和个人的责任。
悲剧情节往往围绕主人公做出错误决定的那一刻展开。麦克白弑君;俄狄浦斯弑父;普罗米斯修从众神手中盗走火种。这些决定多少受命运左右,但同时,他们也都有自由的意志,都心甘情愿地踏上了自己选择的道路。埃斯库罗斯的《奥瑞斯忒亚》中,阿伽门农主动套上“命运的枷锁”,自由意志和命运合而为一。普罗米修斯则任意施展自己的自由意志和反抗能力,不可自拔。这些悲剧故事把个人和世界联系在了一起;也把我们每个人每一个不起眼的选择,和它们所引发的不可避免的后果联系在了一起。
罗伊·斯克兰顿,退伍军人,作家,在他看来,我们别无选择,唯有视生活为一场悲剧,接纳它,听之任之。“我们可以学着把每一天都看作是过去一切的末日,从而在面对当下的问题时,无牵无挂,无忧无虑。”
然而,看待气候危机问题,我们还有别的思路。在时间、地点和命运这些强大的非人为力量面前,埃斯库罗斯并不避讳提及人类力量的微弱。但在他的戏剧世界里,依然为偶然事件,人类的反抗和责任都留有一席之地。不论是欺骗自己,还是勇担己任,都令人难以琢磨,唯有每个角色都知晓并认可这些行为,剧情才能有所发展。
我们并非“无牵无挂”,不可置身事外。相反,我们见证悲剧的发生,藉此让自己与那些“缓慢挪动的冰山”,与那些揭示着过去、现在和未来的种种迹象,与自己的行动力息息相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