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痴者文必工”
——翻译家罗新璋先生印象
文/杨全红
罗新璋(1936~ ),浙江上虞人,资深翻译家。北大西语系法语专业毕业时,原定去人民文学出版社工作,因为“上头草草了事”而被发配到国际书店。对于此一“计划不如变化”,先生至今耿耿于怀,他说:“毕业分配出了个意外,从文学出版社变为国际书店,无端开始了我人生的苦难历程。”想想也是,其他同学或留北大或去中大、兰大,惟独他摊上个“学非所用”,而且跟书单一打交道就是五年有余。先生曾有感喟:“拓开一步说,人生不也就是众多偶然的凑集!”鉴此,国际书店之行也许在冥冥中铸就了先生的命运,即此生与书有缘。下面即来看一些故事。
购书藏书。淘书买书是罗新璋先生的最爱,即便是在退休多年后的今天,他每去实体书店仍不会空手而归。早些年里,为了买书,先生曾忍饥挨饿过,《约翰·克利斯朵夫》(Jean-Christophe)即是他“省了两个月伙食”才从旧书店买回的。频繁光顾书店并适时下叉,日积月累,先生家的藏书自然少不了。从网上有关图片来看,先生的书房俨然一道风景:不仅书架内没了立锥之地,架顶与天花板之间也早已被书塞得严严实实。
译书抄书。傅雷乃翻译巨擘,而罗新璋先生被誉为“傅译传人”。先生的译著主要包括《巴黎公社公告集》《特里斯当与伊瑟》《列那狐的故事》《红与黑》《栗树下的晚餐》等。据先生讲,其法汉翻译能耐主要受益于对傅雷译作的抄写与研习。解放后至一九六○年,傅雷共译2,758,000字,先生曾穷九个月时间将其中93%(2,550,000字)抄到法语原著上,不意间成就一“感人的故事”。在法国公干之余,先生也曾发挥其“看家本领”将《巴黎公社公告》完整地抄录下来。本次抄写着实让人动容,因为它让先生“一个多月没怎么睡”,及至回国当天,“一上飞机,就一觉睡到北京”。
读书背书。《译艺发端》中载有先生的读书及背书往事不少,诸如:“早年对照阅读过李译(李健吾之译)”;“译《红与黑》时,每天看点傅雷”;“工余发愤读傅雷的译作,读到能背诵的程度。”“前几年为写鸠摩罗什的文章,看了点什译,看了点佛经”;“两年前,笔者译特罗亚的《福楼拜》传,翻阅过不少福楼拜小说译本”;“八二年,因偶然机会,商务嘱编《翻译论集》,得以统贯细读历来的翻译文章”;“钱(钱锺书)批评袁枚论韩愈,‘不读其全集’,所以我写钱,从第一个字看起,花三个月工夫,把他全部著作再看一遍,才敢动手”。
查书校书。先生跟书有缘的又一表现是与图书馆素有交道。上文所述《巴黎公社公告》抄录事即发生于法国国立图书馆。一九八○年,先生调入中国社会科学院外国文学研究所,可以使用中国科学院图书馆。在那里,他“无意间发现了一座宝库”,于是,“查资料一查查了四个月,早上开馆就去,傍晚四五点离馆,再借出三本书(馆方规定每次限借三本)”。二○○四年初,先生受聘至台湾师范大学发挥余热,其后三年里,他除了上课就是读书,“图书馆庋藏丰富,借阅方便”。值得说明的是,先生的查书有时是为着校核而起。《翻译论集》(修订本)出版后,笔者写过一篇书评并指出少许笔误,先生读过拙文后特地写来长信并对有关问题悉数作答,其中之一如下:“说到《法句经序》的异文,《出三藏记集》作‘又诸佛興’——花去不少时间,翻书翻纸箱,查高丽藏(台湾复印件)、赵金藏、碛砂藏、龙藏、大正藏、全唐文、严可均本等,均为‘興’,或许真是形近致误看成了‘典’!”
品书荐书。长沙理工大学郑延国教授与罗新璋先生很要好,两人好到几乎无话不说。据郑氏文字,先生在电话中曾向他推荐过不少好书,有关“原声”如下:“张广达《史家史学与现代学术》一书甚好,值得一读。”汪荣祖《史学九章》里“槐聚说史阐论五篇”“专讲钱锺书,值得好好一读”。葛兆光《思想史研究课堂讲录》引言“近年来文史研究领域的新变”“颇有深度,值得一读”。“《黄景仁诗选》中颇多佳作名篇,值得一读。”“何新写了一本《孔子年谱》,内容不错,值得一读。”先生从来希望“好书不寂寞”,看来,他在用实际行动让其成为现实。
有道是“书痴者文必工,艺痴者技必良”。对于个中道理,罗新璋先生可谓熟稔于心。他曾回忆道:“有个大学生看了我译的短篇,说译得好,我告诉她,下如此苦功,译得好,没什么稀奇;译不好,倒才奇怪。”从相关语境来看,句中的“如此苦功”主要指读傅译、抄傅译和研傅译。推而广之,正是“痴”于买书、读书、抄书、查书,先生在译书、编书、著书等方面这才样样出彩。二○○三年,《红与黑》被教育部指定为中学生课外读物之一;二○○九年,《列那狐的故事》被列入“三十年最具影响力的五百种提名书目”;《翻译论集》不仅被许国璋赞为“同类书中编得最好的一本”,更被广大读者奉若“必读书”“枕边书”“金砖书”及至“圣经”;《译艺发端》美文不乏,收录其中的《我国自成体系的翻译理论》一文即被视为“足可与德国人本雅明的《译者的任务》比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