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尔的“胡话诗”
文/王柏华[1]
有一种诗,既不追求意义或意境,也不试图抒情言志,一味沉溺于语言文字,在滑稽幽默的文字游戏和韵律中自得其乐。这一类诗往往通篇胡话,逻辑荒诞,又被称作“胡话诗”或“无意义诗”(Nonsense poems)。nonsense一词刚好可以一语双关地包含“无意义”和“胡话”这两层意思。
朗朗上口的语言游戏正是童谣或民谣的路数,因此,胡话诗的历史其实最为悠久,几乎算得上诗歌的正统。英语诗歌中的“胡话诗”相当丰富,喜欢写“胡话诗”的作家不胜枚举,中文读者最熟悉的是卡罗尔(Lewis Carroll,1832—1898),这位深居简出的数学家以《爱丽丝漫游奇境记》和《爱丽丝镜中奇遇记》二书闻名于世。爱丽丝故事妙语连珠,其中的妙诗也不少,皆为胡话诗,比如“矮胖子的朗诵”(Humpty Dumpty’s Recitation)、“白骑士之歌”(The White Knight’s Song)等。
比卡罗尔年代稍早,在十九世纪的英国还有一位幽默风趣、多才多艺的先生,爱德华·李尔(Edward Lear,1812—1888)。他喜欢旅游,会玩音乐,还会画画,尤其擅长画鸟兽。一天,他闲来无事,写起了“五行打油诗”(limerick),还随手配了插图。比如这两首:
There was an Old Man with a beard,
Who said, ‘It is just as I feared!
Two Owls and a Hen,
Four Larks and a Wren,
Have all built their nests in my beard!’
有个老头儿胡子一大把,
他说“这件事让我担惊受怕:
一对猫头鹰和一只小鹪鹩,
一只大母鸡和四只百灵鸟,
在我胡子里搭了鸟窝,哎呀呀!”
There was a Young Lady of Portugal,
Whose ideas were excessively nautical:
She climbed up a tree,
To examine the sea,
But declared she would never leave Portugal.
一个葡萄牙女人真稀奇,
满脑子都是航海主意:
她爬上一棵树,
观察大海的远处,
却发誓绝不离开葡萄牙土地。
这样的童趣诗想必写起来既轻松又快乐(我和女儿美诺在翻译中也享受了同样的快乐)。李尔越写越上瘾,从此一发不可收拾,后来竟合成一部诗集,名叫《胡话诗集》或《荒诞书》。没想到,诗集1846 年正式出版之后,大受欢迎,以至家喻户晓,老少咸宜,吸引了一代代读者,甚至被各种文学批评大家列入英国诗歌经典。
“五行打油诗”采用aabba式韵脚,中间两行稍短,读起来节奏分明,错落有致。诗中的文字游戏和幽默一读便知,而且一定要大声朗读,因为一切荒唐和无厘头的妙趣都在音韵节奏中,非朗读不可。
让我们再读一首长一点的、更好玩的《泡伯没有脚趾头》,选自《胡话诗》第四集(1877年):
The Pobble Who Has No Toes
I
The Pobble who has no toes
Had once as many as we;
When they said, ‘Some day you may lose them all;’ –
Hereplied, – ‘Fish fiddlede-dee!’
And his Aunt Jobiska made him drink,
Lavender water tinged with pink,
For she said, ‘The World in general knows
There’s nothing so good for a Pobble’s toes!’
泡伯没有脚趾头
(一)
泡伯没有脚趾头
可从前跟我们的一样多;
有人说:“它们会丢得一个不留;”
他回答说:“无厘头无厘头,胡说!”
他的阿姨乔布斯卡给他喝
薰衣草花水配上石竹花朵;
她说:“全世界谁不知道
这对泡伯的脚趾头再好不过!”
…………
VI
The Pobble who has no toes
Was placed in a friendly Bark,
And they rowed him back, and carried him up,
To his Aunt Jobiska’s Park.
And she made him a feast at his earnest wish
Of eggsandbuttercupsfriedwith fish; –
And she said, – ‘It’s a fact the whole world knows,
‘That Pebbles are happier without their toes.’
(六)
泡伯的脚趾头没有了,
快把他放进舒服的树皮筏;
树皮筏划啊划,送泡伯回家,
交给阿姨乔布斯卡。
阿姨为他做大餐,全依他心愿,
毛茛花和小鱼跟鸡蛋来煎一煎;
她说:“普天之下谁不知道,
没有脚趾头,泡伯快乐无边。”
不过,至于诗歌的意义是什么,奉劝一头雾水的读者千万不要细想:脚趾头和小鼻头有什么关系呢?泡伯的阿姨乔布斯卡凭什么说:“泡伯的脚趾头当然不会丢,只要他照顾好他的小鼻头。”她凭什么说这是“众所周知”的呢?我怎么就不知道呢?还有,到底是谁偷走了泡伯的脚趾头呢?而且,泡伯究竟是谁呢?是人还是小妖怪?或许答案就在声音里,声音就是逻辑,声音就是意义!所以,不妨请你把诗中的几个关键词——Pobble、toe、nose,再大声读一读,连起来读,就全明白了。
为了在译文中复制原诗的音乐效果,译者尝试动用各种谐音字,“泡伯”“脚趾头”“小鼻头”“小布兜”,等等。为了传达原诗的节奏感和幽默感,在无法对译的情况下,译者也适当调整了句式和字词,比如Fish fiddle de-dee译作“无厘头”,在不得已时,还添加了个别词语,比如“蓝幽幽”。总之,希望读者无论读英文还是中文,即使不是笑出声来,至少也要会心微笑。毕竟,胡话诗就是为了引人发笑的。
不过呢,“胡话诗”把玩文字和声音,一任天真,且音乐感极强,容易记诵,倒不失为学习和亲近语言的最佳途径,为日后成为一个敏感的读者和作家打下良好基础。或许不经意之间,你已然经由“胡话”进入语词的密林深处,有时跌跌撞撞,有时曲径通幽,有时腾空飞跃。
[1]“复旦大学文学翻译工作坊·奇境译坊”主持人。发表译著多部。近年来主攻英美诗歌,主编“北极光诗歌译丛”“童诗金库”“世界诗歌批评本”等。本文中的诗歌均由王柏华及其女儿周天美诺(11 岁,就读复旦附属小学五年级)共同翻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