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抵制文化”为何有害
文/莉莉·西尔弗顿 译/鄢宏福 仲文明
抵制文化由来已久,指有些人认为某人或某品牌言行不当或立场错误,从而加以抵制。“从根本上说,抵制文化与羞耻感有关。”英国心理学会特许心理学家、《如何构建健康大脑》的作者金伯利·威尔逊认为,“当我们觉得自己违反公认的社会法则并在群体中失位时,羞耻感随之产生。”威尔逊说,进化心理学家认为羞耻感关乎人的生存——在远古时代,一旦犯错遭到部落驱逐,个体生存就岌岌可危。
尽管古往今来都存在因犯错而遭社会排斥的风险,尽管我们总是义正辞严地呼吁关注不公行为,社交媒体却催生了一种极其恶毒的暴民正义,不停地危害我们本已不堪重负的心理健康。
威尔逊表示:“社交媒体让公开羞辱变得大众化(我们可以肆意羞辱他人),同时扩大了其波及范围,不顾实际情境,不留缓和余地,不讲半分人情,可能本为一时轻率之举,却留下无法消除的记录。”她认为网络抵制给心理健康带来的最大隐患之一就是“群攻效应”。短短几分钟,当事人就会遭遇无数言语攻击。“对遭到‘抵制’的人来说,这种感觉就像受到全世界的攻击。”旁观者则感觉自己随时可能成为下一个群攻对象。
目前,抵制文化常常以匿名形式存在,受从众心理驱使,并呈现非此即彼的极端姿态——“我是对的,你是错的。”由此可见,如果有人做错了事,或者支持我们可能不喜欢或者不赞成的人或事,那么我们必须立即与之分道扬镳。不允许立场模糊:他们遭到抵制,彻底完蛋,他们的名字被加上“彻底凉凉”的话题标签,对他们盖棺定论。
然而,指责不良行为固然重要,但这种鼓励人们急于抵制、吝于原谅的文化十分危险。这造就一种氛围,不允许任何人纠正自己的行为(他们当初就该明白自己这么做不对),也不允许他们从错误中汲取教训。倒不是老生常谈,毕竟犯错是人之常情。人之为人,就是会在错误中得到成长和锻炼。
“抵制文化往往剥夺了遭抵制者作为人的最基本权利,即做出道歉,得到宽恕,”威尔逊解释说,“因为愤怒的暴民阻断了救赎之途。”道歉快了会被认为缺乏诚意,道歉慢了则被视作屈于胁迫,几天、几周甚至几年后,仍有可能被翻旧账。
“抵制”倒也有几个好处。与古时的放逐制度一样,羞耻感带来的恐惧可以约束我们的行为。而且,它能让原本势单力薄的人得到发声机会——对国际大品牌等社会上更有权势者产生实际影响。
然而,尽管公开羞辱可以降低个体重犯错误的几率,消费者的意见也能给相关公司带来重大积极的转变,大多数抵制文化的受害者却并非有权有势的人或品牌。每有一位名人签署公开信反对抵制文化,就有十名脆弱的个体默默承受着巨大创伤。
最终,针对影响相对较小的偶然性言行进行的集体欺凌和抵制(根本没有改正的机会),通常比该言行本身造成的伤害更大。难道仅仅因为一条推特,一个人就该声名狼藉,丢掉赖以为生、养家糊口的工作?难道他们的人生就该支离破碎,他们的家庭就该遭到侵扰,他们的邮箱就该收到大量死亡威胁吗?
健康的心理状态有赖于灵活变通、共情同理、相互理解,还有赖于道歉和宽恕,而且(就像宽严相济的刑罚制度一样)将错误视作契机,让人改过自新,而非对人滥施刑罚。谈及抵制,不要屈从网民的压力——应该自己调查判断,给人道歉的机会。我们都曾说过蠢话、做过蠢事,令自己后悔不已。我们都犯过错误。我们都该得到一次修正错误的机会,在网上也应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