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香,自两岸飘送
文/金圣华
暑热,开了冷气关上窗户的室内,闻不见窗外绿荫深处的蝉鸣。出门,累!不出门,闷!幸有两岸飘来的书香,冉冉轻放,沁人心脾。
六月下旬,罗新璋自北京来电,说是七月中将有香港之行。此行是代表柳鸣九来主持香港书展上的《柳鸣九全集》首发式,他邀我出席发布会,并在会上发表谈话。罗为知名翻译家,有傅译传人的美誉,更是相识多年的好友;柳为外国文学研究的权威,也是我一向敬重的前辈,有了这双重关系,尽管暑气逼人,又岂敢辱命!
在发布会上,罗新璋替我捎来了两册柳鸣九的赠书:《文学史:法兰西之韵》和《名士风流》。柳的学术论著,早已不时参阅,他的散文,倒是很少拜读,收到赠书就忙不迭翻看起来。
《名士风流》有个副题——《中国当代“翰林”纪事》,“翰林院”指的是“中国社会科学院”,而书中记叙的对象都是“人文领域中的名士大儒”,如李健吾、卞之琳、闻家驷、钱锺书、杨绛等。打开书,当然先看《君子之泽,润物无声——心目中的“钱,杨”》一文,因为对几位前辈不但认识,且十分景仰,故急不及待想进一步了解柳鸣九与钱杨之间多年来的同事之谊,交往之情。
看过很多谈论钱杨的文章,从来没有一篇写得这么详尽细腻。在这篇洋洋四万字的长文中,钱的智者本色,杨的高雅气质,伉俪二人的学养风范,待人的宽厚慈祥,菩萨心肠等,都描绘得淋漓尽致。难怪老同学罗新璋笑言,“同样的材料,我来写,只有一两千字,给柳鸣九写,就可以发挥出几万字来!”阅读这位以“鹤鸣于九皋”为名,而享有“法国文学破冰人”及“萨特研究第一人”称号的学者之文,不啻是一帖夏日解暑的清凉剂!
六月中原拟赴台参加《余光中翻译作品学术论坛》,因事不克成行,诗人特地从高雄捎来最新的诗集《太阳点名》,并附上信笺说,“本月十二日第一科技大学之盛会,你未能光临,真是扫兴……我的最新诗集《太阳点名》原拟见面时面呈,现寄上求教。”“求教”?太客气了,“赐教”倒是不折不扣的事实。每次收到余先生的新作,都是一种心灵上的享受,展卷披阅之际,令人愉悦,也使人获益良多。
书名就取得妙,为何叫《太阳点名》?原来,诗人“专写春回大地,太阳来点澄清湖岸特有花树的名”。余光中不采平铺直叙的描述,而用生动拟人的手法,春天请太阳以“唯美的光谱主持点名的仪式”,于是,一串串粉红樱花,一朵朵黄金风铃,一球球火焰木,一簇簇羊蹄甲都纷纷应声报到,只见湖畔姹紫嫣红,一片斑斓,全诗洋溢着无比的幽默和喜悦!
在慵懒的午后读诗,不是为研究,不必写论文,随兴翻阅,率性浏览,就如在诗国诗境中自由行,因为心无挂虑,反而跟诗心童心贴近。喜欢诗集第二辑《唐诗神游》中的《空山不见人》。诗人说:“空山不见人/但峭壁多回声/一声咳嗽/似远又似近……空山无人/才真是自在/鸟声,没关系/瀑布声,更没关系/但一声不明的咳嗽/就乱了整幅禅机/你说是吗,王维”。这首小诗,令我回忆起2006年跟诗人同游青岛崂山的往事。诗人童心未眠,曾经在山上购买鸟笛三枚,分发王蒙和我斗技吹笛作鸟鸣,忘龄三人组玩得不亦乐乎。小诗也让我想起去年与诗人同游西安参观兵马俑的情景。诗人所到之处,必定有主办单位邀请题字留念,当天也不例外。只见余光中在纪念册上提笔写道:“一锄锄,找回/一个失踪的帝国/我似乎听见始皇在咳嗽”。《太阳点名》内容丰富,是余光中所有诗集中分量最重的集子,阅毕全集,令人看到的是一位热爱华山夏水,精神仍然抖擞,风趣幽默,豪情不减,“诗心仍跳,尚未老定”,才思敏捷,缪思永沐的诗翁!
盛夏,幸有书香自两岸飘送,缕缕书香,恰似阵阵清风,轻轻吹来,缓缓抚平了浮躁起皱的心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