译界“高老头”
发布时间:2018年09月25日
作者:作者:Yangquanhong  

译界高老头

——翻译家高克毅先生印象

 

文/杨全红

 

对于“高老头”三个字,我国译界估计并不陌生,毕竟傅雷曾有名译《高老头》。对于“高老头”还是某翻译家之外号,知之者也许不多。这位“高老头”不是别人,就是高克毅先生。事情的原委是这样的:宋淇、蔡思果、高克毅三位名角儿当年曾供职于香港中文大学翻译中心,不知为何,一群年轻女同事将这译坛三宝目为“三老”并分别冠以“宋老板”、“蔡老师”和“高老头”之绰号。对于“高老头”一名,据说高先生“听后很不服气”。既然高先生不愿“笑纳”有关名称,本文为何还要继续使用甚至以此拟题?无它,主要是笔者认为“高老头”可“新诠”如下:“高”即先生之姓氏,“老”即老道、老练,“头”即头筹、头牌。换言之,“高老头”(高克毅)乃我国译界能拔得头筹的老手是也。

 

高克毅(1912—2008),洋名George Kao,笔名乔志高,祖籍江苏江宁,生于美国密歇根州。三岁回国,受中国西化家庭之传统教育,燕京大学毕业后返美,获密苏里大学新闻学及哥伦比亚大学国际关系硕士学位。久居纽约、旧金山、华盛顿。1930 年代曾任上海英文《大陆报》《中国评论周刊》美国特约通讯员,抗战时任职纽约中华新闻社,后长期担任“美国之音”编辑,1970 年代退休后应香港中文大学之请出任翻译中心客座高级研究员。他还是双语作家、杰出翻译家、美语研究权威和高明的编辑。出版中文作品《纽约客谈》《金山夜话》《美语新诠》《鼠咀集》《一言难尽:我的双语生涯》等;英文著作包括Cathay by the BayChinese Wit and Humor等;译作有《大亨小传》《长夜漫漫路迢迢》《天使,望故乡》等。

 

我们说高克毅先生系我国译界可拔得头筹者,主要是指其翻译成绩非同凡响。需要说明的是,高先生的译品并不止上述三种,其英文著作Cathay by the Bay后来也被他译成中文,取名《湾区华夏》;其Chinese Wit and Humor虽也列在英文著作名下,实则由他从中文编译而成。此外,先生还有好些零星译作,如《赵盼儿风月救风尘》(汉译英)《桃李春风》(汉译英)《林纾的翻译》(汉译英)及Gettysburg Address(英译汉)等。对于自己的翻译以及作为翻译家的自己,先生一向并不“高看”,有相关表白为证:“我这一生只能算是一名译匠,而不是翻译家。我不是‘名家’,只是个莫‘名’其‘巧妙’的翻译者。”“对文学翻译,我是个amateur,是业余的、‘爱美’的,也可说是‘玩票’的。”事实上,先生的翻译几为名译,其质量与影响广为称道。白先勇认为其所译美国文学名著“每部都可以用作翻译课上的范本”;在董桥看来,先生所译《大亨小传》将英文的神采精髓俱已融入中文的冰肌玉肤,“真是一袭考究的天衣”;夏志清则认为“高克毅是对西方读者译介中国古今文学的大功臣”。关于最后一点,部分读者也许一时难明就里,不妨来看看夏氏的举例说明:Chinese Wit and Humor一书在美国出版后颇轰动一时,“可说是继林语堂《吾国与吾民》《生活的艺术》后,把中国文化介绍给西方普通读者最成功的一部书”。其实,要说高先生对外译介中国文学有功,最为要者,也许还是他1973 年与宋淇共同创办英文《译丛》(Renditions)杂志并长期担任主编,须知,该刊正是以向世界介绍中文文学为己任而且所做比说的还要优秀,以至于“海外中国文学爱好者无人不读”。

 

我们说高克毅先生是译界斫轮老手1,盖因他不仅自己能拿出上等的译作,还每每能修改润饰他人(多为译界高手)的译作。关于修润他人译作,这与先生的编辑生涯不无关系。先生的编辑阅历丰富:1940 年代在纽约主编《战时中国》(China at War),1950 至1960 年代在华盛顿担任“美国之音”编辑,1970 年代于香港中文大学参与创编《译丛》并担任主编八年。先生曾表示:“我做编辑做得久……改人家的文章,也改自己的文章。”先生笔下的“改”无疑包含有对译作的编修。先生还曾指出,对于译文,译者本人不仅要“多看”,而且“最好让程度相当的第三者也看一遍”。在多年的编辑工作中,先生充当“第三者”的时候可谓多矣。不妨来看看他在《译丛》主编任上都干过哪些相关活计。 《译丛》曾推出一期小说专号,因为急于刊登姜贵名著《旋风》之一章,勉强采用一位美国小大学教授的来稿。先生回忆道:“不幸此公热心有余、学历不足,译稿笑话百出,满是英文所谓的howlers。本着《译丛》鼓励外稿的宗旨,我们大动干戈予以修改,并征得译者同意发表。”让人佩服的是,先生不仅对“学历不足”的“美国小大学教授”之译稿动刀子,对名家的译文也不轻易放过。葛浩文无疑是达练的翻译家,对于有关译作在《译丛》的“遭遇”,他有回忆如下:“我译《干校六记》,原先是独行侠的工作,但译稿送交《译丛》后,马上得到宋淇和高克毅两位资深编辑的帮忙。他们两位不但促我注意杨绛‘低调’的文体、提供有关典故与双关语的答案、改正译文的错误,而且还替我取了英文题目和回目。”对于投去《译丛》的国人译稿,高先生同样“好为人师”,比如,《译丛》曾刊登张爱玲小说和白先勇《台北人》中《永远的尹雪艳》及《岁除》之英译,但相关译稿皆经过先生精心修改。先生对译稿的修改都精心到什么程度?或者说先生对译稿的修润大致都是一种什么样的情形呢?不妨来看看黄维樑的一则记述:宋淇当年读了黄永武“中国诗学”系列中论梅兰菊竹一文而喜之,嘱黄氏将其译成英文并刊《译丛》。“我的译稿由乔志高先生亲自审订,他把拙译不地道、不雅醇之处加以修改润饰。乔先生像美国的很多大学教授批改学生作业一样,不用红色笔,而谦逊地用黑色铅笔。对我而言,这却有黑面包公的正确性、权威性。”黄维樑、白先勇、张爱玲、葛浩文(其实还有宋淇等人)个个堪称译界高手,而他们对高先生的修改没有不佩服的,甚至因此视先生为“一字师”和“二篇师”,从这层意义上来讲,“高老头”该是高手中的高手了。

 

注释:

 

1. 出自《庄子·天道》:“是以行年七十而老斫轮”斫轮为砍木头做车轮,后来称对某种事情富有经验的人为“斫轮老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