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众器者为良匠”
——翻译家董桥先生印象
文/杨全红
港媒2014年4月27日发布这么一则消息:“本报社长董桥退休,《苹果树下》随之结束。五月一日起星期天《名采》改编新版,敬希垂注。”读者如果自作聪明,从上述消息推断出董桥先生仅仅是某报社的社长,那可就“挂一漏万”了。除了社长,董先生更是散文家、文学家、收藏家、藏书家、藏书票家。在我们看来,先生还是当之无愧的翻译家。鉴于学界对“作为”翻译家的董桥所论尚少,特简作介绍并谈谈其有关翻译能耐都是怎么炼成的。
董桥(1942– ),原名董存爵,福建晋江人,台湾成功大学外文系毕业。曾于英国伦敦大学亚非学院从事研究并在英国广播电台中文部工作。曾先后担任香港公开大学中国语文顾问,《明报》总编辑,《读者文摘》中文版总编辑,香港中文大学出版组主任,《明报月刊》总编辑,香港美国新闻处今日世界丛书部编辑及香港《苹果日报》社长。撰写文化思想及文学散文多年,在港台及北京、上海、广州、天津、杭州、成都、沈阳等地出版文集30 多种。
从上段简介来看,董桥先生跟翻译似乎并不怎么沾边,实则不然,不妨来听听他的“一声叹息”:“三四十年前我带着家小来香港谋生,白天做两份兼差的工作,晚上给报纸杂志写稿翻译,三口生计勉强应付。”还是为了“讨生活”,先生早年曾“胡乱译过他(毛姆)的一些短篇”。估计还是为稻粱谋,先生曾赶译过“一本商用小册子”,在此过程中,“我的汗经常濡湿了原稿纸”。不仅如此,在英国广播电台工作期间,他还与水建彤“一起译写广播稿,一起录音”,并与詹德隆一块儿“卖翻译、卖声音”。值得说明的是,谈到翻译,先生也非总是“一脸旧社会”,比如,当年为美国新闻处今日世界出版社做翻译即能勾起他些许美好而幸福的回忆,他说:“我最初出道做翻译工作的时候译过一些今日世界出版社的美国著作。都有些文学价值,尚算幸运。”据查核,先生在今日世界出版社曾出版(文学)译著二种:《美国作家专辑:凯塞琳·安·泡特》与《美国作家专辑:亨利·詹姆士》。
对于今之大陆读者而言,董桥先生译文似主要见诸《语文小品录》《今朝风日好》《青玉案》《白描》《记忆的脚注》等文集。在这些图书中,成篇的译文极少,多系一个名称、短语、句子、段落等的“应景”翻译。谈到自己的“少译”,董桥先生不止一次说过感到“脸红”,但在我等“受众”来看,其译品乃“大可细细品尝”之“好的翻译”,其中不少甚至可作典范。正是因为此,有论者才要借他人所说“你一定要看董桥”而跟进道:“你也一定要看董桥的翻译”。在《“三家村”·翻译家》一文中,董桥先生对译者有过这样的分类描述:“下等译匠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给原文压得扁扁的,只好忍气吞声;高等译手是‘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跟原文平起平坐,谈情说爱,毫无顾忌。”而在《文人译笔清赏》一文中,他又落笔道:“翻译而成‘家’,最紧要是本身要有文人气质,血管里淌着文字。”先生虽不以翻译立业,但不论从哪方面来衡量,他都是“高等译手”。仅以文字造诣为例,先生曾推出一书,名曰《文字是肉做的》,而在一些读者看来:“董桥是文字做的。”陈子善编有一册《你一定要看董桥》,其中“偏偏”收有《你不一定要看董桥》一文。然就是在这篇看似格格不入的文章中,作者却有这么几句公允之言:“先说文字。董桥的文字,端的漂亮,野,然而不乱。遣词造句间苦心经营,精致得可怕,大概是翻译家的惯癖使然。”
对于理论,董桥先生多不感冒。对于翻译理论,他也明确表示:“我不相信翻译可以归为理论,我只相信翻译是又翻又译的工作,做过数十万字之后,自然生巧。”言下之意,翻译是可有巧劲儿的,前提是得有足够的翻译实践。说到翻译实践,它应该不仅是译者自己操笔练习,也包括对他人或同业前辈优秀译作的观摩与研习。在这方面,董桥先生可谓“阅”历丰富,请看他的有关记述:“霍克思学问好名气大,他的英译《石头记》我一度当教材那么啃过。”“当年偶读夏济安所译《名家散文选读》两卷,惊为翻译秘籍,如醉如痴;从此学而时习之,经年累月,闭目几可背诵十之八九。”“那时候我才三十多岁,傅雷翻译的法国经典小说看到一本读一本,尽管体悟不出他那手中文的深厚功力,倒也隐约浅尝了一股涩里的甘美。”“汤先生(汤新楣)默默做了几十年翻译工作,译了好多好多书。我早年在今日世界出版社当编辑,常常逐句校读他译的美国小说,得益比上了四年翻译课还大。”“我六十年代末在美国新闻处丛书部初会《推销员之死》,逐句对读米勒和姚克的译文,逐句校对中文本的校样和姚先生的序文。”“高先生(高克毅)是著名翻译家、美国英文专家,拜读他的著作十几年,成了我书房里的老师,教会我太多学问。”“林肯的《盖茨堡演讲》……美国新闻处当年译过中文本……我当年在美新处工作的时候细细对照过这份中英文本,得益良多。”“历代闽南闽北的人精通翻译精通外文的名人不少,以前前辈们常常籍此勉励我不要糟蹋冥冥中的这一丝天分。我于是傻乎乎地读遍严复林琴南的译作,也读遍林语堂的中英文著述。”所谓“观众器者为良将,观众病者为良医”,“姓董的”既然“傻乎乎地读遍严复林琴南的译作”,又还“拜读”、“逐句对读”甚或“看到一本读一本”及“当教材那么啃过”其他诸多上乘译作,如此“经年累月”下来,他想不成为“良匠”恐怕都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