构式语法到底优在何处?
发布时间:2018年07月18日
作者:作者:Houguojin  

构式语法到底优在何处?

 

文/侯国金

 

 

摘要:首先概括构式语法的优势。其次,分两部分阐释构式语法是如何拓展语法研究视野的。

文中指出,运用构式语法能很好地解决老大难语法问题,如词义归属问题,价位循环论证问题,存现句施事—受事问题,动宾和述宾的语义问题,词类等语法标记问题。然后阐述了构式语法是如何为生成语言学等语言学研究提供补充的。为此,举例说明了轻动词解释和“数量关系(构)式”解释是如何互补的,还以Goldberg 的“BE-to构式”研究为例,展示了构式语法研究路径有别于词汇语法、功能语法等的威力。

 

关键词:构式(语法);价位;词类;数量关系(构)式;“BE-to构式”

 

Abstract: The paper starts with a sketch of the strengths of Construction Grammar. Then it has two sections for illustration of how CG widens the scope of grammar studies, maintaining that CG helps solve hard grammar nuts like lexico-semantic attribution, verb valency (vicious circle), agentivity-patientivity issues with existential constructions, semantic issues with VO constructions, parts of speech and so on. This is followed by elaboration of how CG replenishes other grammars (eg. Generative Grammar) which is exemplified by instances of complementation between interpretations by light verb and by ‘quantitative-relation construction’, and is also exemplified by the powerful ‘BE-to construction’ analysis of Goldberg in contrast to Word Grammar and Functional Grammar among other things.

 

Keywords: construction (grammar); valency; part of speech; quantitative-relation construction; ‘BE-to construction’

 

1. 概述

 

作为认知语言学最新也最强的研究板块的“构式语法”(Construction Grammar),始源于对传统和生成语言学的反思和批评,形成了四个流派:兴趣在于习语构式/框架构式、构式的内部结构、句法关系和传承等问题,“基于语符(的)模式”的“统一构式语法”,以Fillmore(1988等)、Kay(1990/1994等)、Sag et al.(2012)等为代表;探索语义范畴和语义关系的“认知语法”,以Langacker(1987,2008,2009等)为代表;主要兴趣在句法范畴和类型(学)共性的“激进构式语法”,以Croft(2001等)为代表;主要兴趣是构式之间的范畴化关系和论元结构的“认知构式语法”,以Lakoff(1987等)和Goldberg(1995,2006,2012等)为代表—后三种都是“基于用法(的)模式”的构式语法。构式语法已经不只是一种语法了,而是对语言和语言学的再思和新论,对各个语言学学科都有深远的影响。撇开其弱点不谈(见侯国金,2013),本文着重阐述构式语法到底优在何处。

 

2. 构式语法之所能

 

构式语法,或者用Kay(1990)的自谦话说,“构式(语法)途径”(constructional approach),是认知语言学的最新视角,是横跨句法、语义和语用三面的连续体语言学途径(刘国辉,2008)。构式语法“是语言学、认知科学、人类学、哲学和计算机科学等学科的交叉研究”,使语言结构获得了“充分描述和解释”(同上)。

 

王寅(2011:374-97)认为,构式语法的创新点就在“构式、象征单位”的提出和论述。构式语法为认知语言学“形—义/功一体化”的“统一解释”的宏伟目标提供了“切实可行的途径”。构式语法否定了“把句法作为一个独立层面”来处理语言问题的做法,对语言学的研究,尤其是对乔姆斯基语言学,提出了很多挑战,对语言和语言学提出了很多值得深思和参考的看法。因此,Croft(2001:362)和Taylor(2002:22)说构式语法(也许)是真正意义的“句法表征最简方案”(另见王寅,2006)。说得保守点,构式语法所倡导的“基于用法的动态加工模型”至少做到了“揭示词汇投射法之不足”,“揭示转换分析法之不足”,以及“扩大语法研究的范围”,避免了句法分析的“循环论证”(王寅,2011:386-97)。石毓智(2004)从汉语语言现象的研究出发论述了认知语言学的八大优点(和七大缺点)。

 

的确,成型于上个世纪九十年代的认知语言学,今天到了“发烧”甚至“发昏”的地步,自然有其学科优势。假如认可石毓智(2004)所介绍的认知语言学八个优势,那么类属于它的构式语法自然少不了上述优点。难怪Östman & Fried(2004)说“构式语法可能成为语法的普遍理论”,Lakoff(1987:467)则说,“没有语法构式的语法理论,对任何语言的任何语法事实都不能做出圆满的解释”(分别转引自王寅,2011:5,7,稍改)。

 

3. 拓展了语法研究的视野

 

3.1 关于词义是词的还是构式所生的老大难

 

构式语法的优点之一是提出了“构式”和“构式语法”的概念,从而扩展了语法研究和语言学其他领域(如语义学)的视野(陆俭明,2008)。由于它“打破了词汇和句法之间的界限”(Boas,2008:113,117),“区分了构式义和词义”,“指明了构式义与词义的互动关系”,“强调对语言全息的解释”,等等,一些亦词亦句,或者亦形亦义的疆界模糊的老大难问题就得以解决了,因为这里处理以“三合一”。例如,如严辰松(2006)所言,过去的一些汉语词典在“有”字词条之下所给的义项是:“表示所领有的某种事物(常为抽象的)多或大”。如“有钱/气质/人缘(儿)”,意思是“很有钱/气质/人缘(儿)”。根据严氏,不是“有”这个动词具有上述词义,而是“有+光杆名词”构式赋予了它这个用法和相应的意义。也即,离开了该构式,“有”的这个意义就无从谈起。“没有+光杆名词”的那个名词有时也是倾向于大、多、高、强、好等褒义,被否定的也就是这个褒义。get和run的种种意义和用法也是如此,都离不开相应的构式,是这些构式赋予了它们这些意义和用法。

 

3.2 关于价位的循环论证老大难

 

陆俭明(2008)受到构式语法的启发,改进他过去的句子意义模式,在“句子语段成分的意义”上加了“抽象的句式义”。他说,过去我们有人把语句的语气归于虚词,如胡裕树、范晓(1995:387)的论文集相关作者就错误地将“SVOV得R”构式(如“小张吃饭吃得饱极了”)的肯定语法意义归功于虚词“得”1。陆先生认为,应该算是整个句式的“功劳”。例如,运用构式语法对双及物构式进行分析可以避免对下列语句(陆俭明,2008)的想当然分析或争吵:

 

(1)他高。

(2)他人高。

(3)他高我一头。

 

三例的“高”是俗称之“谓语”。能否说(1、2、3)的“高”分别是“一价谓词、二价谓词、三价谓词”?不合语感。单说(3)的“高”,不会是一价谓词,因为它有“他、我、一头”这三个论元呢。也不是二价谓词。是三价谓词么?赋予“高”不同的价位及其相关意义是不经济的,也未必科学。“动词配价观”根据动词在语句中跟多少个名词共现就说有多少个论元或价位,于是称之为多少价动词,回头又说,某动词之所以在语句中需要多少论元,是因为该动词为多少价动词。此为苍白无力的“循环论证”(王惠,2005)。如果借用构式语法双及物构式的有关思想,那么,一个动词的语义特征和论元要求的讨论不是总能奏效,无法用论元改变(增减)来解释,或者说不能解释所谓的论元增减。其实,若解释为构式使然,把(3)看作(有标记)双及物构式,问题就迎刃而解了。

 

3.3 存现句施事—受事老大难

 

运用构式语法的思想甚至可以解释我们过去没法或没想到要解释的语言现象。请看应晨锦(2004)的例子,以及我们的解释(参考了陆俭明,2008):

 

(4)门口放着凳子。

(5)门口坐着人。

 

两例中后面的名词分别是受事和施事吗?根据生成语言学论元结构理论的解释,(4)的动词是二元动词,受事论元放在动词后充当宾语,问题是为什么不(能)出现施事?难以解释。(5)其动词的施事是“域外论元”,因此应该置身于动词之前,可(5)不是如此,难以解释。“存现结构是作为现实世界客体或状态的空间存在、出现或消失在语言中的映射”,生成语言学无法解释它的奥秘(陆俭明,2008)。

 

若用构式语法思想来分析,例(4,5)都是“方位(名词/介宾短语)+存在动词+着+存在物名词”构式,就是典型的存现/存在构式,其语法意义就是说某处存在/存现着某物,其论元结构构式为[处所__存在物]。简单地说就是“表(示)存在,表静态”(陆俭明,2008)。因此,二例的“凳子、人”不分有灵或无灵,不分人或物,既然用于存现构式中的“存在物”,就无所谓受事或施事,一概可作“存在物”处理,因为构式突显的正是此存在物。

 

3.4 动宾和述宾老大难

 

假设有几个“动宾构式”或“述宾结构”,其宾语的语义角色不同,那么,其语法意义也就各异,如(改自陆俭明,2008):

 

(6)a. 吃水饺(宾语是受事)

b. 吃饭盒(宾语是工具)

c. 吃食堂(宾语是处所/方式)

d. 吃文化(宾语是目的)

e. 吃爷爷(宾语是(经济)来源)

f. 吃两碗(宾语是数量)

 

从(6a)到(6f),宾语的予以角色是一样的,可是为何表达了不同的语法意义?构式语法研究者的解释虽然不尽相同,但都不乏解释力和魅力。例如,张建理(2008)将“吃”的语义和题元配置归为三类:1)“(通过嘴)摄入”,如(6a);2)“摄入+使成条件”,如(6b,c);3)“接受、消灭”,如“吃苦头、道林纸不吃墨水、吃你的马”。他说第1)类是“吃”的典型词义;第2)类的受事被替换为其他相关题元,如地点或工具,属转喻引申;第3)类的受事题元不变而其动词义受到隐喻引申。他没有涉及例(6d-f)。熊学亮(2011)则认为“EAT/吃”的内涵是一种语义拓扑,“核心部分具有跨语言的相似性,边缘部分具有跨语言的相异性”。他认为用语义格和转喻等解释不如用“单向推理模型”更有解释力。像(6c)那样的“吃”构式的组合“有点乖戾”,熊氏认为可用其模型予以解释,也即需要语用推理,该推理依赖“实时语境因素”,或者,因为长期的习惯使用而使“吃”产生“语义拓扑”。

 

3.5 关于词类等语法标记的老大难

 

构式语法的语义抽象图式和词类意义的概括能够使人很好地把握词类的本质,如动词和名词的根本差别。根据Langacker,“名词表征一个三维空间的离散个体”,“动词表征一个一维空间的过程”(引自石毓智,2004)。这一解释有助于解释“名词化”现象:动词变为名词其实就是消除其“时间过程”并使之投射到三维空间里去,变为“非时间性的离散个体”。我们认为这也是功能语言学所讲的语法隐喻。例如,动名词或名词化就是隐喻地把动词作为名词来用,要么加名词词尾或-ing,要么进行原型转类。

 

构式语法对语言共性的解释是相当成功的,远胜其他流派。例如,如石毓智(2004)所说,语法标记的形式和来源是乔姆斯基语言学的“盲点”,可是Langacker所代表的构式语法却能成功地解释。例如,世界上的语言其完成体的来源都是表示“领有”含义的动词,如英语、西班牙语、法语、葡萄牙语、汉语(闽方言、客家话、普通话的完成体(尤其是否定式))等,因为完成体和领有动词的“语义结构具有平行对应关系”。领有动词表示过去某时拥有某物且现在仍具用途;(现在)完成体则表示过去某时发生了某动作且具有现时的相关性。

 

4. 为生成语言学等研究提供了补充

 

4.1 轻动词和“数量关系(构)式”的妥协

 

假如说乔姆斯基语言学具有划时代意义,那么,构式语法以质疑为出发点,从狭义的“构式”入手,是对乔氏不充分解释的充分补充。例如,关于“核心、边缘”,两者的解释可以说是殊途同归,即具有共同的合理内核。若能澄清两者旨趣的混沌,保存并有机地结合其精华,就有望臻于更科学的语言认识。陆俭明(2008)举例说明了构式语法解释下面的一组例子比生成语言学更合理。

 

(7)a. 张三吃了一锅饭。(施+动+受)

b. * 一锅饭吃了张三。(受+动+施)

c. 一锅饭吃了十个人。(受+动+施)

d. 十个人吃了一锅饭。(施+动+受)

 

为什么(7a,c)是合格语句,而(7b)不合格?蔡维天(2005)试图运用乔姆斯基语言学解释之:这三句话的动词空壳结构的“轻动词”是不同的。(7a,d)的轻动词是DO(做),(7b,c)的轻动词是PROVIDE(供用/提供/够)。可问题远没有得到解决,而且,对同一构式怎么能随意地选择这个或那个轻动词进行解释呢?陆先生赞同张旺喜(1999)的看法,只有(7a)是“事件结构”或“动作结构”,而(7b-d)都是“非动态性”即静态性的“数量关系(构)式”。也即,1)(7b-d)的动词不表动态意义的动作或行为,即使用了动态动词也要理解为相对静态的完成动作或其产生的状态,如吃饱的状态。2)(7b-d)都是“容纳量与被容纳量的数量关系构式”,其语义配置总是“容纳量+容纳方式+被容纳量”。这个“被容纳量”一般意味着“数量名构式”,如“十个人”。这样一来,主谓宾的位置稍有不同也不会根本改变其构式义。(7b)的“张三”不胜任“容纳量”,因此该句不合格。再比较两组例子:

 

(7)b'. 一锅饭吃了张三、李四、王五(等)。

(8)a. * 门口站着张三。

 

b. 门口站着张三一干人等。

 

(8a)的“张三”算不上“数量名构式”,是不合格的“被容纳量”。但是,(8b)却是隐含数量的“数量关系(构)式”,则未必不合格。(8a)在“站”字前面加上“仅(仅)”就算合格,因为它也是隐含的“数量名构式”。同样,“容纳量”换成“几个人、一个人、三头猪、五条狗”也都是良构的。

 

关于例(7)类构式,张旺熹(1999)认为它们表示“配比关系”,“动词失去对它所联系名词的句法控制力,而只能起到表明配比方式的作用”。张建理、叶华(2009)称(7)尤其是(7c,d)为“双数量词构式”。他们说,该构式是“数量词的名词短语1+动词+含数量词的名词短语2”,构式义为“量供求平衡,即可供给量大于或等于需求量,供求相抵,需求得到满足”。当然,根据他们的论文,该构式的“量”是广义的“量”,包括数量、数目、容量等,涵盖一至三维的种种“量”概念:一维的长度(如绳子的长短)、二维的面积(如床的大小)、三维的体积(如箱子的容量)。他们把此类构式细分为6小类:表示“实物容纳关系、数量持平、数量平衡相抵”等,有的含有隐喻引申的意味(例略)。

 

4.2 轻动词和提升?传承和互动?—以“BE-to构式”为例

 

Goldberg(2012:2)以认知构式语法的方法考察了“BE-to构式”2如(9),展示了构式观的魅力。

 

(9) The match is to begin at 11 pm.(同上:2,20)

 

她(同上:18)介绍说,按照生成语言学的分析(Kayne,2007a,b),该构式(当然不会使用该术语,而说“表达式”(expression)、“结构”(structure)类)是生成语法的句法问题。如同生成语法家给一个语句安置轻动词一样,Kayne给该构式安置了一个潜在的动词(过去分词)EXPECTED(被期待、被指望),而该构式的语义自然就被理解为相应的被动句式的语义了。这样一来,(9)就等于(10),区别在于是否公开说出潜在的EXPECTED:

 

(10) The match is EXPECTED to begin at 11 pm.

 

再如她(同上)的例子:

 

(11) a. She is to be home at midnight.

b. She is EXPECTED to be home at midnight.

 

Goldberg说,可惜假想的EXPECTED难以解释该构式的句法/形式特征、语义特征和语用特征(同上)。先看其句法特征,上例若有by短语,也不是被动语态的by短语。请看其例:

(12) * She is to be home at midnight by me/by her parents.

 

再者,该所谓的被动式是不能有时态特征的,请看(同上):

 

(13) She wanted to be expected to aim high.

(14) * She wanted to be to aim high.

 

Kayne除了假想一个虚拟的动词EXPECTED,还假想了潜在的AND(而且)和FOR(为了),说它们在显性的“BE-to构式”的两端游移,旨在说明该构式的语义特征,并说明无需规定其时态特征(Goldberg,同上)。她(19页)说,假想FOR是不现实的,因为EXPECTED类被动式一般是不需要FOR短语的,如:

 

(15) * She was expected for (him) to leave.

 

她说,假想的EXPECTED并不能解释该构式的语义。请看她的(16):

 

(16) a. She was expected to become President in 2012. 

b. She was to become President in 2012.

(17) a. She was expected to become President in 2012, but Smith won.

b. * She was to become President in 2012, but Smith won.

 

Goldberg说,(16a,b)是不等值的:(16a)的含义是她没选上总统,(16b)的含义则是选上了。请比较(17)。至于该构式的语用特点(见下文)更是一般的被动式所不具备的,也不是假想EXPECTED的被动式所具备的。她还指出,Kayne所假想的EXPECTED对该构式的解释不仅无助于儿童的语言习得还将有害,儿童会误以为真的有这个EXPECTED,会以为形义配对的特殊属性直接来源于表层结构/模式(19-20页)。

 

她从构式语法的视角给予“BE-to构式”以全新的讨论。该构式的形式特征是:“[BEtense[VPto]]vp”,也即,该构式是动词短语构式,是BE动词加“to do”短语,在语句中接在主语后面,如上面例(9)所示。该构式的系(动)词BE具有限定性,也即主谓语需要一致且受到时态的限制,如“s/he is/was ...”,“we are/were ...”等。该系(动)词的功能像助动词,例如,该构式可换为主助倒装构式,如(18),也可后续否定词进行句法否定,如(19):

 

(18) Is the match to begin at 11 pm?

(19) The match is not to begin at 11 pm.

 

根据Goldberg(3页)该构式的语义特征是:前面所添加的NP或主语应该理解为该构式的“小句”(lower clause)的逻辑主语(有时就是施事)。因此,(9)可以理解为:

 

(20) The match begins at 11 pm.

 

Goldberg(4页)说,该构式的“系(动)词可以理解为‘主语提升’动词,因为在语义上它不限制主语论元”,而且实际上是小句的动词给予了此种限制。“语义上比较空虚的there可做该构式的主语可作为佐证”:

 

(21) ‘There are to be no unlawful assemblies or disorderly demonstrations’3

 

根据Goldberg(3-5页),该构式的小句所表之事件有如下语义:1)事先安排好了(prearranged)或人定性—个人或组织决定的;2)早就决定了(predetermined)或天定性—不知是何人或何组织决定的,是一种无形的更大的力量使然;3)合适明智(suitable)或合适性、切当性、明智性等;4)整个构式可用来间接指令。表示“事先安排好了”的事件通常是官方的安排,事件要发生于参照点时间。现在时的参照点时间是现在,过去时的参照点时间是过去,所说时间要在该参照点时间之后不久发生,因此,过去时往往还有尚未发生的含义,如其例句:

 

(22) He was to be here by now.(含义是“他不在这里”)

 

当然,过去时的视角还有一种语义,就是“天定性”,此乃未来事件的伏笔,言者从无所不知的隐身叙述者视角言及“早就决定了”的事件,如她的例句:

 

(23) ‘Considering he was to become one of the two principal rules of the Empire in a matter of months’

 

现在时也有此种语法:

 

(24) ‘It is to rain tomorrow,’ said the fortune teller.

 

Goldberg说,该构式的小句常常表达“合适明智”的语义(5页),如改自她的例句:

 

(25) Some books are to be tasted, others (are) to be swallowed, and some few (are) to be chewed and digested.(Francis Bacon, Of Studies)

 

(26) ‘Wilma is to be congratulated on her exemplary effort’

 

不难看出,(26)(整个构式而非一个小句)同时表达了一种间接指令。例如,如她所言(6页),该例若为Wilma的教练所言,就是间接指令大家鼓掌祝贺。她认为,间接指令的语义来源于上述的第二个用法即“人定性”。假如小句事件为言者自己所“指定、安排、命令”,全句就理应作为间接指令处理,再如她的例子:

 

(27) ‘You are to be discharged from this jury’

 

到此为止,她讨论了该构式的四种语义,实际上后面两种完全是语用义。那么,该构式的实体构式即一个具体的语句到底是表达哪种语义或语用义呢?听者何以知之?作者说得好,构式(意义的)多义性是十分正常的现象,而且多种或多重语义可能存在历史先后或链条关系,甲意义可能是乙意义,或者是它的正常延伸,虽然作者无法提供一个正确的历时考证,但她为上述四种语义提供了一种可能的关系纽带/网络。

 

“BE-to构式”的语义纽带

(P代表“天定性”;Pr代表“人定性”;I代表间接指令(性);S代表合适明智性)

 

该构式的四种语义是互相交叉的,虽然有语义模糊性,但其优先读取的次序大概是从左到右,“天定性”优于“人定性”优于间接指令(性)优于合适明智性。另外,每两种语义的交叉模糊地带自然是难以明确定性,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语义特征或语用模糊性。

 

(28) He was to win the award on Fri(day).(处于天定性和人定性之间)

(29) Your grandfather is to see the doctor next week.(处于人定性和间接指令(性)之间)

(30) Eggs are to be eaten with a fork, Son.(处于间接指令(性)和合适明智性之间)

 

在论及该构式的语用性时,她(8页)说到语域和“相对地位限制”(relative status restriction)。她说,由于该构式的上述四种语义,往往具有文味或古韵,多半适合长辈对晚辈或上级对下级。因此,小孩不会说,晚辈不会对长辈说,下级不会对上级说:

 

(31) * You are to stay away from my toys!

(32) * Candy gushers are to be eaten one at a time!

(33) *((成年)子女对父母)You are to arrive at the concert at 9.(间接指令(性)解读)

(34) *((成年)子女对父母)Cars are to drive on the right side of the street.(合适明智性解读)

她说,该构式用作间接指令时不总如此,下例就是儿童对父母说的(例外):

(35) You’re supposed to arrive at the concert at 9.

(36)((成年)学生对老师)Cars are supposed to drive on the right side of the street.(指向未来事件)

 

作者没有解释为什么,我们认为这不是什么例外。二例之所以可能,这是因为,就(35)来说,当今的天下,不论是中国还是西方,父母和子女(尤其是独生子女)的关系已经表现为一定的平等关系,尤其是在家庭小事和对父母而言是“受益”之事上。该例的小句所说的“9点到达演唱会会场”是父母受益,加上上述新的“平等”关系和子女模仿父母说话的腔调说话,就使得该例具有社会语用学的切当性或得体性。就(36)而言,车子或停车的事也许跟受众老师没有关系,(成年)学生说该例也许是就事论事,或说别人该如何开车。若改cars为you就不得体。

 

Goldberg(8-9页)还补充说,言者的权威性高于受众的这一制约(她用的象征符号是“>:--|”)对于该构式的“人定性”用法和“天定性”用法不起作用,如:

 

(37) Professor, my sister is to be on Oprah tomorrow.

 

是的,我们认为这也是因为上述的原因。首先,受众接受与所说之事或小句(的事件)无关;因此其次,若算间接指令,威胁的是言者之姐姐(或妹妹)的负面面子—即言行自由受到干预;再次,由于言及自己家人的家事,自然不作“天定性”或合适明智性解读;再再次,假如言者之姐姐(或妹妹)不在场,就不做间接指令解读,而假如她在场,而该例是说给教授听的,即使作间接指令解读也具有了更大的间接性。

 

她后面讨论了该构式的时间维度(9-10页)、形式和功能的理据性(10-14页)等问题。前者就是上述的以什么时间为参照点的问题。就后者,她认为,该构式传承了系表构式、带to的动词不定式构式、情态动词构式等,因此它和这些构式存在互动关系(15-16页)。除了提醒我们注意似非而是和似是而非的“BE-to构式”(略),她在结尾(16-17页)比较了“词汇语法”(Word Grammar)和功能语法对“BE-to构式”的看法。“词汇语法”限于词汇本身的考察,不涉及构式。关于该构式,Sugayama(2005:81)站在“词汇语法”的角度认为,它的构式(意)义决定于to的意义。Goldberg当然不赞同,因为上述四种语义(解读)其实都不存在于to的任何用法里面。阿姆斯特丹功能语法学流派的Dik(1983)和Goossens(1992)也把该构式的构式(意)义归功于to,因为有时to不定式并没有什么BE。Goldberg认为,该例无BE是因为语法的经济性和“名后修饰语构式”所导致的BE省略。该构式的构式(意)义主要归功于“BE+to”,以及其前的短语和其后的小句,也即归功于整个“BE-to构式”。

 

总之,Goldberg(2012)是对一个具体的句式构式或语句构式的最新研究,为我们研究大于语词和短语(含习语)构式的图式或半图式构式做出了一个绝好的榜样。她阐述了该构式的形式、语义和应用特征,指出了四种语义(含语用(意)义),并比较了词汇语法、功能语法和生成语法的相关论述,以其构式途径的种种分析尤其是它和几个相关构式的传承和互动关系的论述,让人信服地看到了该构式的本来面目以及构式语法的魅力。

 

5. 结语

 

构式语法开辟了语言研究的新天地,“是对语言本质的一种崭新的认识”(严辰松,2006)。笔者概括了构式语法的优势和优点,分两部分阐释它是如何拓展语法研究视野的。运用构式语法的思想和方法,可以很好或更好地解决语法中的老大难问题,如词义的归属问题,价位的循环论证问题,存现句施事—受事老大难问题,动宾和述宾构式语义老大难问题,词类等语法标记老大难问题。我们也阐述了构式语法是如何为乔姆斯基语言学等语言学研究提供补充的。为此,我们举例说明了轻动词解释和“数量关系(构)式”解释是如何互补的,以及“BE-to构式”的多种解释是如何互补的。

 

因篇幅所限我们没有涉及构式语法的其他各种优势(例如,优于格语法和框架语义学的五个方面,见刘宇红,2011)。构式语法也有缺点和弱点(侯国金,2013),但瑕不掩瑜,期待更多的语言学者加入构式语法的行列,帮助它克服缺点,发扬优点,使之臻于完美。

 

注释

 

1. 他们说该构式的其他语法意义是“连接”和动作的“已然”(386-87页)。

 

2. 她称之为“is-to construction”。考虑到BE更有涵盖性,故改之。

 

3. 这是Goldberg(4页)从语料库里摘选的例句(有的没有句号),斜体为笔者所加。下面例句若有少许改动不再说明。

 

参考文献

 

[1] Boas, H. C. Determining the structure of lexical entries and grammatical constructions in construction grammar[J]. Annual Review of Cognitive Linguistics, 2008, (6): 113-44.

 

[2] Croft, W. Radical Construction Grammar: Syntactic Theory in Typological Perspective[M]. Oxford & NY: OUP, 2001.

 

[3] Dik, S. D. Auxiliary and copula BE in a functional grammar of English[A]. In F. Heny & B. Richards (eds.). Linguistic Categories: Auxiliaries and Related Puzzles. Vol. 2. The Scope, Order and Distribution of English Auxiliary Forms[C].Dordrecht: Reidel, 1983: 121-43.

 

[4] Fillmore, C. J. The mechanisms of ‘Construction Grammar’[J]. Bulletin of the Linguistic Society, 1988, (14): 35-55.

 

[5] Goldberg, A. E. Constructions: A Construction Approach to Argument Structure[M].Chicago:UniversityofChicagoPress, 1995.

 

[6] Goldberg, A. E. Constructions at Work: The Nature of Generalization in Language[M].Oxford: OUP, 2006.

 

[7] Goldberg, A. E. This is to count as a construction[J]. Folia Linguistica, 2012, (1): 1-22.

 

[8] Goossens, L. Graded predicationality, semanticization and be in a functional grammar of English[J]. Belgian Journal of Linguistics, 1992, (7): 53-73.

 

[9] Kay, P. EVEN[J/A]. Linguistics and Philosophy, 1990/1994, (13): 59-111.

 

[10] Kayne, R. S. Lexical differences from a comparative syntax perspective[Z]. Paper presented at the Freie UniversitätBerlin, 2007a.

 

[11] Kayne, R. S. Some English auxiliaries[Z]. Paper presented to theJersey Syntax Circle,PrincetonUniversity, 2007b.

 

[12] Lakoff, G. Women, Fire and Dangerous Things[M].Chicago:UniversityofChicagoPress, 1987.

 

[13] Langacker, R. W. Foundations of Cognitive Grammar. Vol. 1. Theoretical Prerequisites[M]. Stanford:StanfordUniversityPress, 1987.

 

[14] Langacker, R. W. Cognitive Grammar: A Basic Introduction[M].Oxford: OUP, 2008.

 

[15] Langacker, R. Construction grammar: Cognitive, radical, and less so[J]. Cognitive Linguistics, 2009, (20.1): 167-76.

 

[16] Östman, J.-O. & M. Fried. Historical and intellectual background of construction grammar[A]. In M. Fried & J.-O. Östman (eds.). Constructional Approaches to Language. Vol. 2. Construction Grammar in a Cross-Language Perspective[C].Amsterdam: John Benjamins, 2004: 1-10.

 

[17] Sag, I. et al. Introducing sign-based construction grammar[A]. In H. C. Boas & I. A. Sag (eds.). Sign-based Construction Grammar[C]. Stanford: CSLI Publications, 2012: 1-29.

 

[18] Sugoyama, K. The grammar of be to: From a word grammar point of view[A]. In K. Sugoryama & R. A. Hudson (eds.). Word Grammar: New Perspectives on a Theory of Language Structure[C]. NY: Continuum, 2005: 67-82.

 

[19]Taylor, J. R. Cognitive Grammar[M].Oxford: OUP, 2002.

 

[20] 蔡维天. 生成语法理论系列演讲[R]. 北京大学汉语语言学研究中心, 2005.

 

[21] 侯国金. 对构式语法八大弱点的诟病[J]. 外语研究,2013, (3): 1-12.

 

[22] 胡裕树, 范晓. 动词研究[C]. 郑州: 河南大学出版社. 1995.

 

[23] 刘国辉. 《语法构式: 溯源》述评[J]. 当代语言学, 2008, (1): 73-77.

 

[24] 刘宇红. 从格语法搭配框架语义学再到构式语法[J]. 解放军外国语学院学报, 2011, (1): 5-9, 62.

[25] 陆俭明. 构式语法理论的价值与局限[J]. 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学报, 2008, (1): 142-51.

 

[26] 石毓智. 认知语言学的“功”与“过”[J]. 外国语,2004, (2): 21-24.

 

[27] 王寅. 国外构造语法研究的最新动态[J]. 现代外语,2006, (2): 197-202.

 

[28] 王寅. 构式语法研究[M]. (上). 上海: 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2011.

 

[29] 王惠. 从构式语法理论看汉语词义研究[J]. Computational Linguistics and Chinese Language Processing, 2005, (10.4): 495-508.

 

[30] 熊学亮. “EAT/吃+NP”表达的语义拓扑假设[J]. 天津外国语大学学报,2011, (6): 1-7.

 

[31] 严辰松. 构式语法论要[J]. 解放军外国语学院学报,2006, (4): 6-11.

 

[32] 应晨锦. 构式语法评介[J]. 中文自学指导,2004, (3): 46-49.

 

[33] 张建理. 单宾语句的认知构式语法研究[J]. 浙江大学学报(哲社版),2008, (4): 182-89.

 

[34] 张建理,叶华. 汉语双数量词构式研究[J]. 浙江大学学报(哲社版),2009, (3): 149-56.

 

[35] 张旺熹. 汉语特殊句法的语义研究[M]. 北京: 北京语言文化大学出版社,1999.

 

基金项目:本文为国家社科项目“语用翻译学:寓意言谈翻译研究”(12BYY017)及教育部社科项目“词汇—构式语用学:语用翻译学的第一座桥”(12XJA740008)的前期成果。

 

(摘自《山东外语教学》,2014年第3期:33-3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