顶住疾风的汉子
文/金圣华
“《风疾偏爱逆风行》,或是《偏爱逆风行》,这两个书名,到底哪个好?”李景端年前即将出版自传体散文集时,曾经来信询问朋友的意见。“《风疾偏爱逆风行》”,我回答得斩钉截铁。
如今,赠书在手,披卷欣阅之际,发现当时的选择再正确不过。不错,这本自传年逾八旬的作者,目前仍然精神矍铄,声若洪钟。退了休,每日里还是风风火火闲不住,为文化界,翻译界各种常见的弊端,各种不公的现象打抱不平,忙于口诛笔伐,大声疾呼,似乎生活得丰盛惬意,锐气十足。但是,回溯往昔,主人翁一路走来,人生道上经历的坑坑洼洼也确实不少。只是吃了亏,不认输;摔了跤,再起身,全凭一股顽强的意志,支撑着前行的勇气。因此,他不是率性而为,离经叛道,偏爱逆风行的放荡浪子,而是顶着疾风,不畏艰难,偏向逆风行的铮铮汉子!
与李景端初识于1987年香港大学举办的“当代翻译研讨会”上。当时只知道他是南京《译林》的社长,一个大陆出版界响当当的人物,至于背景如何,为人如何,则完全不甚了了。几年后,李再次访港,那时我恰好出任香港中文大学翻译系主任。在某天聚会中,谈起想举办一次大规模翻译国际研讨会的构思,李景端一听,马上热烈赞同,并表示愿意合作,于是促成了1996年中文大学翻译系“外文中译研究与探讨”学术会议的召开。那次会议,由于李的全力支持与推荐,大陆请来了一大批翻译界举足轻重的健将,包括叶水夫、李芒、罗新璋、杨武能、施康强、许钧等,而大会当局则邀请了台湾,香港及海外的译坛名家,包括余光中、蔡思果、高克毅、林文月、齐邦媛、林耀福、彭镜禧、黄国彬、钟玲等,这些学者在会上踊跃发言,尽情交流。除此之外,我们还举行了“翻译作品展览会”暨“翻译出版专题座谈会”,诚邀两岸三地的知名出版家前来发表演讲及展出书籍。会议一连三天举行,由于名家众多,规模宏大,可说是盛况空前,成果丰硕。
经过这次盛会,发现跟李社长不但合作无间,而且性情相投。我们都是办起事来,不顾一切,努力求好的人。由于种种机缘,此后彼此相交渐多,相知日深。
有一回,记得李景端提起了自己的富裕出身,以及上过四所名牌大学的经历,也说起了与翻译出版结缘和打造《译林》品牌,以及出版各类西方名著的事迹。这本《风疾偏爱逆风行》的自传终于及时出版,重温一桩桩当年叱咤一时的文坛风云,译坛盛事。
书中最使人动容的不啻是策划《尤利西斯》全译本出版的经历。作者在“天书《尤利西斯》如何名利双收”和“《尤利西斯》翻译背后的故事”两章里,把此书由最初筹划,邀约翻译,编辑,宣传,促销,以及保驾护航,排除万难而最终出版的过程,交代得一清二楚。爱尔兰作家詹姆斯·乔伊斯于1922年出版的这部巨构《尤利西斯》,乃西方现代派意识流小说的开山之作。译林出版社要把这样一本晦涩难懂的“天书”,在改革开放后不久的中国出版中文全译本,所需要的不仅是极大的魄力、心力和精力,还要有不比寻常、洞悉全局的眼力。
遥想《尤利西斯》于1922年在巴黎出版之初,英美均列为禁书,而当时负笈英伦的年轻诗人徐志摩,却已经慧眼独具,盛赞这部天书为“独一著作”,并指出全书最后一百页,不用可厌的符号,不分章句篇节,“只是一大股清丽浩瀚的文章排奡而前,像一大匹白罗披泻,一大卷瀑布倒挂,丝毫不露痕迹,真大手笔!”(见徐志摩《康桥西野暮色》)。悠悠七十余年后,李社长和徐诗人心意相通,在他的大力推动和不懈努力之下,再经历译者萧乾、文洁若夫妇的废寝忘食与悉心投入,这部天书终于以翔实流畅的全译本面貌,呈现在国人的眼前。《尤利西斯》诞生的来龙去脉,付梓始末,由《风疾》一书娓娓道来,诚为我国翻译出版史上一则脍炙人口,动人心弦的传奇。
书中“我与名家交往”那一章亦别有意趣。在作者列举的名家之中,有许多是我们共同认识的朋友,如杨绛、杨宪益、叶君健、王蒙等。而书中提到的场景,有不少我曾身历其境。如王蒙的隽言妙语,就是在我当年主办的第二届“新纪元全球华文青年文学奖”颁奖礼上发表的。李景端也曾陪我同访杨绛和杨宪益。至于季羡林,2002年香港中文大学决定颁授荣誉博士衔予季老,由我担任赞词撰写人。当我事前远赴北京造访时,应门的季老秘书李玉洁大姐一开口就说:“你是李景端的朋友,一定是个好人”,仿佛由中文大学特派的访客身份,竟因而更得到加持,可见李景端在友人心目中的地位。
书中有些名家,是李景端介绍我认识的,如冯亦代,黄宗英等等,倍感亲切……
阅毕全书,欣悦之余,给予衷心的喝彩!
(转自微信公众号:夜光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