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得了大奖

文/金圣华

饭桌上，人都到齐了，只等主宾。

主人家华玮教授说:“白老师刚演讲完，先回房休息一会儿，马上下来。今天的演讲好成功啊！学生挤得满满的，很多年轻人坐在地上。”这场面听来耳熟，其实，多少年来，凡是白先勇的讲座，又有哪一次不是座无虚席？都说现在的年轻人不爱听演讲，但是只要白先勇谈文学， 谈昆曲，甚至谈严肃的文艺复兴，学生都趋之若鹜。曾经问过他为什么深受年轻人甚至中学生的欢迎，他谦虚地说：“因为中学的国文课里选过我一篇文章《蓦然回首》吧！”这道理说来勉强，教材选篇繁多，不见得个个作者都让人爱上。

白先勇出现了，高高兴兴地，满脸笑容。这些年了，每一次见他都兴致勃勃，精神奕奕，毕竟不年轻了，但就是有这股年轻的劲儿。一坐下，大伙儿恭喜他，说他最近得了个大奖。我孤陋寡闻，还以为说的是他去岁12月5号在香港理工大学获得的荣誉文学博士，心想不是早恭喜过了吗？原来大家指的是他最近荣获的台湾文化奖。记忆中，近年来仿佛他不停地在获颁各种奖项，不是哪所大学的荣誉博士，就是哪个城市的荣誉市民。每次只看到他欣欣然接受殊荣，却不见他飘飘然自命不凡。“这个奖的全称到底是什么啊？”我问他，他看来有点腼腆，“啊呀！这个这个，我也搞不清楚，不过得了奖，要请客，要请客！”

白先勇弄不清文化大奖的全称并不稀奇，他要关心的事可多着呢！就好比杨绛对名下的美金户口十多年来原封不动毫不理会，却十分在乎自己的作品《走到人生边上》初版时错字很多。“《青春版牡丹亭》的全部戏服都得一针一线手绣的，这可马虎不得，机绣的平平板板，完全没有立体感，台下一看就知道。”白先勇在席上很认真地说。岂止是戏服？所有的布景，道具，台前幕后，都得一丝不苟，配合得天衣无缝，该剧2004年在台北首演时，演出前两天就因为从苏州运来的布景板不合理想，白教授坚持全部丢弃，重头张罗。“还记得10年前在苏州选角的情况，真是历历在目，”这位《青春版牡丹亭》的创造者说起了这出为昆曲重振声威的名剧诞生的缘起。“当时我在上海，快要离开了，苏昆‘小兰花班’的蔡团长来找我， 把我给‘诓’去了苏州，说是去看表演，原来是选角。记得他们是在拙政园外忠王祠里一个旧舞台上演出的。这光景，就像是《红楼梦》里选戏班似的。”结果，沈丰英一上台，目光如炬的白老师当下认定“就是她了，活脱脱的杜丽娘！”当时她还不是一线演员呢！这以后全剧演员的种种训练、调教，以至于最终培育成才，不知耗费了多少心血，听白先勇娓娓道来，《青春版牡丹亭》从诞生到巡回演出200多场而名扬中外的种种历程，简直是一个个不可思议的传奇故事。

白先勇荣获的大奖是台湾颁授的一个文化大奖，以表扬他多年来对推动文学与昆曲的杰出贡献，当事人一向只知耕耘，不问收获，如今获奖实至名归，他的回应却纯朴如许：“原来自己得了最大奖，这是新年最好的礼物，太开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