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亦传来竺国经”

——翻译家潘光旦先生印象

文/杨全红

最近一段时间，我国二胎政策可能放宽的消息时有所闻，这不由得让人想起我国现代著名优生学家、社会学家和民族学家潘光旦先生来。需要说明的是，潘先生也是一位著名的翻译家。本文拟借先生译注霭理士（Henry Havelock Ellis，1859～1939）《性心理学》稿梓成自题中的“我亦传来竺国经”一句为目，对先生的翻译人生简作钩沉。

潘光旦（1899～1967），江苏宝山人（今属上海市）。原名光亶，又名保同，号仲昂，笔名光旦，西名Quentin Pan。幼读私塾；1913～1922年就读于北京清华学校；1922年入美国达茂大学（Dartmouth College），插入三年级攻读生物学；1924年获硕士学位后转入哥伦比亚大学（Columbia University）研究生院，主修动物学、古生物学和遗传学；1926年再获硕士学位；1926～1934年，先后执教于吴淞政治大学、东吴大学、光华大学、中国公学等；1934～1952年任教于清华大学及西南联大，其间兼任清华大学教务长、秘书长、图书馆馆长、社会学系主任等职；1953年后调中央民族学院任教授。曾任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第二、第三、第四届全国委员会委员。1967年6月10日病逝于北京。

潘光旦先生淹贯博学，能游刃于自然、人文、社会诸学科之间，在优生学、社会学、性心理学、民族史等方面卓有成就。就翻译而言，他除了传来《性心理学》这一“竺国经”，还曾翻译《性的教育》《性的道德》《赫胥黎自由教育论》《家庭、私产与国家的起源》《玛尔克》《人类的由来》等，早期还曾摘译美国人文地理学家亨丁顿（Ellsworth Huntington）的《种族的品性》及传教士明恩溥（Arthur Smith）的《中国人的特性》（二书后来一并辑入《民族特性与民族卫生》）。除开学术著述，先生还曾涉足其他一些翻译：1925年为中国留学生举行的孙中山追悼会翻译《中山遗嘱》，又与朋友合译《国民党第一次全国代表大会宣言》；1959～1962年与吴文藻、吴泽霖、费孝通等一道翻译中印、中巴边界有关史料。

上述有关译著中，原著出自霭理士者有三，即《性的教育》《性的道德》及《性心理学》。霭理士乃英国有名的科学家、思想家、作家和文学评论家，著作宏富，分别涉及哲学、宗教、社会学、人类学、文学、医学和生物学等。霭氏著述中，影响最大的当是《性心理学研究录》（Studies in the Psychology of Sex）（先出六册，后增辑一册）。《性的教育》与《性的道德》即《性心理学研究录》第六册（辑）中的两篇，潘先生将其译出后“每篇成一本小书”。考虑到临床医生和医科学生也许没时间研读《性心理学研究录》这样的大部头，霭氏于74岁高龄另著一册“尽人可读”的书，即《性心理学》（Psychology of Sex），亦即潘光旦先生所译“竺国经”。

关于《性心理学》一书的翻译，潘光旦先生多有论及，诸如：恪守“前辈所持的信、达、雅三原则”；“不喜所谓欧化语体”；“一种译本，应当使读者在阅读的时候，感觉到他是在读一本中国书，和原文的中国书分不出来，越是分不出来，便越见得译笔的高明”。《性心理学》问世以来，好评不乏，其中，张中行的评价尤为夺目，他说：“如果谈论翻译，这个译本可以作为好一面的拔尖儿的样品。”张氏还表示：如果100分为满分，则潘译《性心理学》可以得125分。《性心理学》何以能在100分之外再得25分呢？原来这多出的分数是给“译者注”的。有论者认为，潘先生所译《性心理学》之最精当处即在译者注。全书约34万字，而其译注和附录竟多达570条，10万字。

关于《性心理学》之译注，论者已多。笔者通读之后，印象最深的是其中为数不少的术语译评。记得陆谷孙曾说过这样一句话：“钱（锺书）先生在《管锥编》内的西文雅言翻译，可以作为哪位翻译专业研究生的论文题目，尚绰绰有余。”我们也要说，潘先生《性心理学》译注中的术语译评足可成就翻译专业研究生论文一、二。这里不妨拈出其中少许，权作诱引。《性心理学》中有这么一个译注：“希腊关于爱神阿弗罗提忒（Aphrodite）的雕像最多，流传到今日的也不少，其中有专门表示臀部之美的一尊，叫做Aphrodite kallipygos，kalli是希腊文的美字，pygos是希腊文的臀字。……曾经把kallipygos译作‘佳丽屁股’，音义两合，可称奇巧。”对于此一译例，陈原有评说如下：“近人喜称独特的稀有物为‘一绝’，‘佳丽屁股’这个‘术语’，当可谓‘大胆的一绝’。”对于《性心理学》的翻译，潘先生曾自白道：“还愿的心早就有，还愿的心力自问也不太缺乏。”从先生自己的“可称奇巧”以及他人的“大胆的一绝”等表述来看，译者所谓不乏还愿之心力实非虚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