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感需要培养

文/王逢鑫

学习外语，需要有语感（sense of language）。有些语感是天生的，脑中生来具有的；另有些语感是后天培养的，靠长期学习积累而来。外语的语感表现在能够敏锐感知语音、语法和语义，迅速领悟语言的感情色彩和文化背景，即时应用地道得体的语言表达思想。语感是一种能力（ability），一种对语言反应迅速的能力。语感是一种意识（consciousness），一种感悟敏锐的意识。语感不仅体现在敏锐理解具体、个别的语言现象，而且体现在迅速把握说话的语境或文章的上下文。语感包括“三感”：直感、敏感和灵感。

直感（intuition），亦称直觉，指凭感觉，无需经过周密思考或逻辑推理而感知。intuition 的意思是ability to know sth. by using your feelings, rather than considering the facts。外语实践需要直感。在交谈、翻译或快速阅读时，没有足够的时间思考，需要凭直感立即做出判断。许多人都有如下的经历：与人交谈或做口译时，能准确猜到对方接着要说什么，几乎一字不差。看电影或电视剧时，能预感剧中人物下面要说什么话，往往准确无误。阅读文章或答题时，能推断出后面将出现什么字句，结果与预想的不谋而合。这些现象都说明我们常常会有直感。上个世纪70年代末，我在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做同声传译，有过一次难忘的经历。当时，正值美苏两大阵营冷战高潮。教科文组织会场是两大阵营唇枪舌剑的战场。一天上午，我从一个会场赶到另一个会场做同声传译。前一个会场，会议延误了五分钟。我赶到下一个会场时，会议已经开始。我看到会场内气氛异常，挤满了人，记者特别多，镁光灯不断闪烁。美苏两大阵营围绕阿富汗问题展开激烈交锋。轮到阿富汗代表团团长发言。当时，阿富汗政府站在苏联一边。一般情况下，阿富汗是反美亲苏的。口译人员都会习惯性地感觉到这种倾向。可是这次我听到团长发言，感到不对劲。他语气异常，话中带话，有讽刺苏联的意味。会场的气氛也很异常。我的直感告诉我，阿富汗代表团团长准备“叛离”。果然，他的讲话由表面赞扬苏联，突然转为谴责苏联。我的直感说明我的判断正确，使我顺利翻译。

敏感（sensitivity），指能迅速发现和感知自己不熟悉的、未知的、陌生的、新鲜的或重要的语言现象或表达方法。能联想到脑中悬而未决的问题，发挥想象的能力，找到解决问题的答案。学习外语的人必须具有对语言的敏感。我在1962年刚登上讲台时，学生常常问我 You are modest和You are being modest有什么区别。我一时难以用简短话语给出正确答案。这个问题我在脑中萦绕了20年。1982年，我在英国爱丁堡大学教书。一天，乘公共汽车，看见一位妇女带着小女儿上车。小女孩踮起脚，超过了需要买票的标尺。我突然听到那位妇女怒喝她的女儿，说了一句You are being tall。这是我从来没有听到过的说法。我对语言的敏感使我产生联想，顿时明白了You are tall和You are being tall的区别。前者表示人固有的特征（characteristic），是一种静态（static）表现。后者的意思是You are pretending to be tall，表示批评（criticism）或谴责（reproach），是一种动态（dynamic）表现。这一发现使我茅塞顿开，立时解决了多年悬疑，明白了You are modest和You are being modest的根本区别所在。我在专著《英语意念语法》里专门写了“动态性与静态性”一章。特征性形容词（如 tall, modest）用在一般现在时，表示固有特征，为长久不变的静态；用在现在进行时，表示情感或态度，是临时发生的动态。

敏感不是生来就有的，需要长期学习、阅读、观察、思索、总结和积累。我在1972年陪一位美国历史学家访华，他是一个“中国通”。来到洛阳时，参加当地领导人宴请。有一道菜是红烧鲤鱼。我给客人讲“鲤鱼跳龙门”的典故。美国客人却冷淡地说I don’t care for fish，让我惊讶。我心中暗想You are telling a lie。此前，他在广州、上海和北京等地都是吃鱼的。我不好拆穿他的“谎言”。但是我对语言的敏感告诉我：个中定有道理。我在脑中存疑30余年，试图寻找答案。2004年，我查阅商务印书馆出版的《朗文当代英语大辞典（英英·英汉双解）》，发现 carp的释义是a large FRESHWEATER fish that lives in lakes, pools, and slow-moving rivers and can be eaten. Carp is not commonly eaten in Britain or the US, where it is regarded as unclean because it feeds at the bottom of rivers（鲤鱼，在英国或美国，鲤鱼不常被食用，因为它在河底进食而被当地人视为不洁）。我恍然大悟，明白了为什么当年美国客人拒食黄河鲤鱼。我们吃鲤鱼想的是“年年有余”的美好愿望，他们不吃鲤鱼想的是食品安全。

灵感（inspiration），表现为思想火花的迸放，瞬间灵机一动，产生创造性的思路。有灵感，可以使我们标新立异，独辟蹊径，产生创意。灵感也不是凭空而来的，而是长期学习、阅读、观察、思索、总结和积累的结果。我在写作时，常常构思良久，待到胸有成竹时，一气呵成。灵感还可以使我们在遇到难题时柳暗花明，豁然开朗，找到解决问题的办法。1972年，我在英国进修时住在英国人家中。我的书房和餐厅与房东老太太的卧室对门，旁边是通往花园的门。房东老太太养了十几只小狗，白天趴在我的书房门口，晚上在她的房间里睡觉。她不锁通往花园的门，这样狗可以在夜间自由到花园里去方便。一天晚上，我在书房读书，听见门口有很大的动静，发现房东老太太把门锁上了，有只狗出不去，正在用头顶门，用前爪抓挠门，发出声响。我怕狗在书房门口撒尿，但不知如何用英语告诉房东老太太。课堂上和书本上都学不到拉屎撒尿这样的不登大雅之堂的说法。我急中生智，想起读英语小说遇到的一个句子：The baby has wetted the bed，即“婴儿尿床了”。我马上大喊一声：Mummy, one of your dogs is going to wet the carpet。只见老太太急冲冲推开卧室房门，又打开通往花园的门锁，用脚将憋尿的狗踢到花园里，转身回卧室。第二天清晨，我在我的书房兼餐厅里问房东老太太，我昨晚的说法对不对。她夸了我一句：You were one hundred percent correct，又问这是从哪里学来的。我回答说：That’s an inspiration。其实，这种灵感是我平时博览群书的结果。

语感需要培养。只有经过长期努力学习，勤于思考，善于总结，不断积累，才能产生直感，获得敏感和灵感。